去年7月初,Michael Tu告诉我,他要举办一个“亚洲青少年篮球联赛”,问我能不能帮他联系蒙古的球队参赛。他看到刚刚结束的“金篮杯”女子三人篮球大奖赛有蒙古球队去参加了,知道我有这方面的人脉。
他向我描述了一个美好的图景:未来,这个赛事将会覆盖亚洲多个国家,资格赛在不同城市分站举行,优胜者进入决赛,就像欧洲的EYBL(欧洲青少年篮球联赛)那样。
我自然乐见其成,因为推动亚洲各国/地区之间的篮球交流,亦是我的志趣所在。于是我拉了一个微信群,介绍他与蒙古那边的对接人认识。
但我并没有真的觉得此事能成,毕竟国际赛事需要协调的事项太多,讲究天时地利任何,而Michael背后没有大投资人、大金主,现阶段只能凭个人的一腔热血做事,能保持多久也是未知数。古人说“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”,表达的就是我这种担忧。
直到几天前,Michael发来一张印着中国、泰国、菲律宾、越南、蒙古五国国旗的海报,一行大字格外醒目:BIYB亚洲篮球冠军赛。我才知道,这件先前我以为遥不可及的事情,还真被他给做了起来。
BIYB,是他经营多年的青少年赛事IP,在北京享有盛誉,我跟他认识,就是在BIYB的场边,当时我正在采写《北京球爹,一场不看终点的竞赛》一文,跟着文章主人公“老陈”走遍了北京球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,BIYB是其中之一。
Michael Tu,本名涂辉,土生土长武汉人,现在在北京发展。搞篮球的人,朋友圈里最不缺Michael,我的朋友圈也有许多Michael,而涂辉是最不像Michael的那一个。
从体型上看,你完全没有办法想象他是一名篮球教练,更没办法想象,他大学时代还是一名奔波于BBL和英国大学生联赛之间的篮球运动员。BBL,全名British Basketball League,不列颠篮球联赛。这份留洋的经历,奠定了他看世界的方式。
回国以后,他先是在北京一所国际学校教篮球,后来辞职创业,在顺义后沙峪开办了猎鹰篮球俱乐部,主要的服务对象是青少年篮球爱好者,清华大学男篮主力前锋隰泰诚、篮球厂牌FlyBoy的后卫林识宇,都长期在这里学球。
猎鹰篮球俱乐部的主场猎鹰中心,拥有两片标准篮球场,简洁、亮堂、干净、诚意满满。坦白讲,除了某些大型比赛场馆,我还从未见过比它更好看的球馆。
这里的每一条动线、每一处装饰甚至每一块篮板和记分牌,都寄托着涂辉对理想的篮球馆的想象,镌刻着他对篮球的态度,它不单单是一个经营场所,而是一件艺术品、一个篮球人的精神家园,他要让在这里打球成为一种享受——当然,这也代表着更高的成本。
他不太跟我聊坪效、聊规模、聊获客,他跟我聊得更多的是理念、理想,用时兴的话说就是,他这人“不落地”。不夸张地说,他脑子里的优先级,跟包括我在内的绝大部分人不太一样。
刚认识他时,我一直在微信上喊他“图总”,直到很久之后,我才从别人那里得知他姓“涂”而不是“图”,内心小小地尴尬了一下,可他自始至终没有纠正过我。
姓氏被搞错,很多人会把这当作一种冒犯,他无所谓;而很多人觉得无关紧要的事,他却寸步不让。
疫情期间,BIYB禁止家长进场观赛,一位帮他招募过参赛队的老哥也在被禁之列,这位老哥后来向我抱怨:“涂辉这人,不懂人情世故。”事实上,猎鹰在北京、上海、台北等多地开展业务,学员中不乏达官贵人的子弟,不能享受特权的又何止这位老哥?
他把太多成本放在了“无关紧要”的事上:给队员办毕业典礼,把视觉系统卷到连职业俱乐部都难以企及的水平,聘来奥运会铜牌主教练Goran Vojkic做篮球首席技术官,带队员去国外交流比赛……
铺垫了这么多,其实只想表达一个观点:自掏腰包举办一个亚洲青少年赛事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,并不令我感到意外。很多人可能会说:国内的事还没闹明白呢,开始操全亚洲的心了。但这就是涂辉,一个“不落地”的人,一个对国际交流有着超乎常人的热情的人。
他告诉我,在英国留学时,看到欧洲的EYBL,他感到很羡慕,从此一个想法在心里萌生,那就是要创办亚洲的EYBL,让进不了国家青年队的亚洲孩子也有国际比赛可以打。
EYBL,绝大部分读者会感到陌生。它创办于1998年,经过近三十年发展,已成为横跨37个国家、拥有7个年龄组别、数百支参赛队的大规模赛事。小组赛在不同的国家举行,成绩最好的16支球队将获得参加“超级杯”的资格。我看了一下,2024-2025赛季EYBL仅U17组就有90支球队参赛。
事实上,欧洲篮球的整体繁荣,某一些程度上得益于教练、球员、赛事……篮球的各种要素在各国之间自由流通,EYBL只是最基层的一环。欧洲的国际篮球交流之频繁、交流需求之旺盛,远超我们的想象。除了我们熟知的EuroLeague、EuroCup,那里还有亚得里亚海篮球联赛、巴尔干国际篮球联赛、北欧篮球联赛、中欧篮球联赛等等。
亚洲作为FIBA重点开发的区域,尽管坐拥5个篮球大国中的3个——中国、印度和印尼,其国际间交流明显是滞后的,同时也很难匹配这广阔的市场。
日本B联赛通过其亚洲外援政策,正渐渐成为亚洲球员淘金的热门地点,本赛季的B联赛拥有菲律宾的凯-索托,韩国的梁在民,中国台北的曾祥钧,中国大陆的区俊炫、孙思尧……
不是我危言耸听,B联赛正暗暗占领亚洲球迷的心智,它们在Instagram的英文、中文官方账号,都积累了相当数量的粉丝。最近,已经有国内教练托我向B联赛的青年队递简历,希望把队员送到日本发展。
中国的民间力量也在汇入这股潮流:总部设在香港、聚焦顶级职业联赛的东亚超级联赛,正缓步扩大联赛规模;由AEF大湾区基金投资、聚焦大学生篮球的Realeague,在去年11月扬帆起航;就连NYBO也在加入亚洲元素,邀请来自亚洲其他几个国家、地区的球队参赛。
来自5个不同国家的12支参赛队被编入U14、U18两个年龄组别,在2天时间里打完26场比赛。涂辉承担了他们的落地接待以及办赛费用。
拿到U18年龄组MVP的蒙古球员Enkh Amar告诉我,这是他们第2次出国比赛,所以格外珍惜这次的机会。来北京的前一周,他们把训练加到了每天3次、每次2小时,而正常的情况下,他们一周只训练4次。
在球场上,他们打出了自己的渴望,他们的身体天赋让我印象非常深刻,只是技术上还略显粗糙。
“在中国,这个比赛的规模算大还是小?”另一个蒙古小球员边整理冠军帽边问我,似乎正在构思回去以后如何向同学们吹牛。
我突发奇想,问他们想不想打CBA,他们都一脸困惑地摇了摇头——他们并不了解这一个联赛。而事实上,乌兰巴托到北京(1000公里)比武汉到北京(1200公里)还要近。可见阻断交流的并非地理上的距离,而是心理上的距离。
中国若是不能承担起引领亚洲篮球发展的重任,亚洲篮球崛起之时,便很难获得话语权。
其实涂辉不是没有打过退堂鼓,但蒙古那边对接人说:“我都跟人家教练说好了,你不办了,我怎么向人家交代?”于是他一咬牙,办!可见具有开创性的事情,有时也需要一些偶然因素的助力,没什么是理所应当的。
周日的颁奖典礼之后,各国小球员们拍照、合影、交换联系方式,忙得不亦乐乎,猎鹰中心成为了大型派对现场。他们大概会永远记住那个清冷的冬日,他们在北京和那些语言不通的伙伴们共同经历的事情。
涂辉说,他想让全亚洲都知道BIYB,而最终的夙愿,是举办一个BIYB“世界杯”,把亚洲以外的俱乐部也囊括进来。我说:“这种比赛真的可以由中国人主导?”他说:“只要组织水平够高,为啥不可以呢?”
我不看好这个赛事的商业前景,但我不会阻止他仰望星空。这个Michael最不像Michael,却并不妨碍他拥有罚球线起飞暴扣的野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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